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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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甫盖尼·扎米亚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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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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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新世界

「您是知道的(字母『п』就像是喷水),古代那个关于天堂的传说……说的其实就是我们,就是现在。是的!您琢磨琢磨吧。天堂里那两位必须做出选择: 或者没有自由的幸福,或者没有幸福的自由,中间道路是没有的。他们这两个蠢蛋选择了自由,结果弄得后来人们世世代代思念枷锁。

生活的全部复杂性和美都永久镌刻在金子般的语言中了。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没有羽毛,没有翅膀,而只有翅膀的根基肩胛骨呢?就是因为翅膀再也用不着了,有了飞车,翅膀只会碍事。翅膀为的是飞,可我们再也无处可飞了,因为我们已经飞到了要飞的地方,已经找到了要找的东西。您说对吗?」

铃响了。白昼到来了。这一切并没有死亡,并没有消失,而只是隐没在白昼的阳光里罢了。这正像可见的物体在夜里并没有死亡,而是隐没在夜晚的黑暗中一样。

我们仍旧像亚述人那样,步伐整齐地走着,而我望着电火花形成的美丽的 Z字形光束时心中在想: 「人类社会中一切事物都在不断地完善,永无止境,而且应当不断完善。古代的鞭子是一件多么不堪入目的工具,而我们现在的却是那么赏心悦目……」

「谁知道呢……人就像一部小说,读到最后一页还不知道结局是什么。否则也就不值得一读了。」

不,幸好这不是梦。不,很不幸,这不是梦。

他们让我想起了《三个休长假的号民》里面的悲剧人物。我们这里每个小学生都知道这个故事。它讲的是: 为了做试验,给三个号民免除了一个月的劳动,告诉他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几个倒霉鬼在他们平时劳动的场所附近来回转悠,馋猫似的朝里面张望。他们常常在大街广场上停下来,一连几个小时重复着他们每天在规定时间所做的动作——这些动作已经成为了他们肉体上的需要。他们用锯子锯空气,用刨子刨空气,手握无形的铁锤,敲打着无形的铸铁块。到了第十天,他们终于忍无可忍,就手拉着手走进河里,在《进行曲》的乐声中步步下沉,直到河水中止了他们的痛苦……

我问一个问题: 人们从小就祈祷、梦想、渴盼什么呢?就是希望有人能够确定不移地告诉他们什么是幸福,再用锁链把他们和这个幸福拴在一起。我们现在做的不正是这件事吗?自古以来人们就梦想天堂……您回忆一下: 进了天堂就再也没有欲望,没有怜悯,没有爱。天堂里那些天使、上帝的奴仆……他们都是幸福的,他们都摘除了幻想(惟其如此他们才幸福)。我们已经追上了这个幻想,我们就这样把它抓住了(他的手攥成拳头,如果他的手里是一块石头,那石头会溅出汁来),只差把猎物开膛破肚取出内脏,再剁成小块,就可以分而食之了——就在这个时候,您——您……

人们的只言片语,就像撕碎的信笺,被风刮得漫天飞舞。

「我们」是谁?我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