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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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一来逐渐脱离音乐,二来地位尊崇,文人的低级趣味不方便写进诗里,娱乐生活又很需要通俗歌曲,词因此应运而生。
词原本是附属于音乐的,所以别名叫倚声,写法叫填词,因为是给现成的旋律配新的歌词,所以填词对音律的要求比近体诗还要苛刻。
「要眇宜修」就更应该是词的基本调性了。那些正经的、庄严的、宏大的内容,那些豪迈的表现手法,完全可以在诗的阵营里自由发挥。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
在文人词的创作初期,词就是在酒会上娱己娱人的,所以题材必须要窄,内容必须要轻,男欢女爱、花前月下,既是最应景的内容,也是最不会犯错的内容。
我们看一些诗词选本,可能会感觉婉约词和豪放词占的篇幅差不太多,但这只反映了选编者的审美口味,绝不是古代社会风貌的缩影。我们读选本,特别要留心这个问题。
《花间集》收录的作品主要是写男欢女爱,虽然格调不高,但比民间的词毕竟高级不少,「词为艳科」的传统就这样被奠定下来了。
词因为是用来唱的,所以也叫曲子词,或者直接就叫曲子。单听这种名字就让人感觉不够雅致,显然是民间的东西。词的出身确实不高贵,但现在不一样了,「诗客」参与进来了,《花间集》完全不收录民间创作,高调表明自己和别的词不是一回事。
楚辞名家宋玉写过一篇很有名的文章《对楚王问》,写楚襄王问自己说: 「您是不是品行不太检点呢,为什么大家都不喜欢您呢?」宋玉说: 「我确实有点毛病,请您听我慢慢讲。」宋玉的辩解用到古人惯用的类比手法,说在楚国的首都郢(yǐng)都曾经来过一位歌手,他先唱了《下里》和《巴人》两支歌,城里有几千人和他一起唱,他又唱《阳阿(ē)》和《薤(xiè)露》,能跟着唱的人就只剩几百了,当他唱起《阳春》和《白雪》,只有几十人能跟着唱,他又唱起更高级的歌,身边就只剩几个人了。所以,用宋玉的原话说,「其曲弥高,其和弥寡」。这篇文章给我们贡献了三个成语: 下里巴人、阳春白雪和曲高和寡。
欧阳炯说,《阳春》既然是歌曲当中的绝唱,所以我们这部词集就叫《花间集》好了。这个因果关系不是很直接,要先把作为歌曲的《阳春》理解为「阳春季节」,然后联想到阳春季节百花盛开。所以「花间集」的涵义有两重,既是指「人们在花丛里唱的歌」,还暗示出人们唱的不是普通的歌,而是《阳春》那样的曲高和寡式的绝唱。
编辑《花间集》,为的是给上流社会的文人雅士搞派对用,让派对上的美丽歌女们扔掉旧歌唱新歌。
其实欧阳炯辩白得越用力,就越是说明在当时编辑《花间集》很有低级趣味的嫌疑。
当初唐诗反对香艳的永明体,开创了一代诗歌盛世,而在《花间集》里,永明体不但回来了,而且变本加厉。诗确实保持了纯洁性和高格调,但文人的低级趣味总要有地方发泄,于是他们看中了词这种来自民间的文学形式。
《花间集》是第一部文人词作的总集,收录了从晚唐到后蜀十八位名人的五百首词,作者主要都是蜀地的文人士大夫。
今天提起古典文学,我们会说唐诗宋词,词是在宋朝发扬光大起来的,而在热衷写词的宋朝人的眼里,后蜀才是很让人着迷的词的世界。后蜀的文人雅士喜欢搞派对,谈恋爱,写出很漂亮的歌词让很漂亮的歌女演唱,真是让人向往的生活啊。
写的人越来越多,这才会争奇斗艳,越写越好,题材也会开阔起来,感情也会深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