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乐生活指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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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希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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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建业

在费希特看来,本真生活是对永恒的Sein(存在)或上帝的爱与渴求,因而是极乐的, Sein与上帝、生活、爱、极乐是同一个东西,因此,存在论(Seinslehre)、生活论与极乐论是完全统一的。

一切不完满的存在仅仅是死的东西与活的东西的混合。究竟是什么东西,使这种大家共同的生活在其特殊形态中成为不同的?或者说,是什么东西赋予每一个体的特殊生活以独一无二的特征?那么,我对此的回答是:它就是特殊的个体生活之爱。— 告诉我,当你期望发现你的真正自我享受的时候,什么是你真正爱的,什么是你以你的全部渴望探索和追求的;这样,你就向我表明了你的生活。你的生活是你之所爱。正是这种爱构成了你的生活,构成了你的生活的根基、驻地与核心。而你的其他一切冲动,只有当它们指向这个惟一的核心时,才是生活。对很多人来说,回答前面所提的问题可能并不容易,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什么是他们之所爱,这只能证明,他们本来就无所爱,正因为如此,他们也不生活,因为他们并不爱。

本真生活是在不变的东西中的生活;因此,它既不能有毁损,也不能有增加,正如同它生活于其中的那种不变的东西本身不能有这种增损一样。它在任一瞬间都是完整地存在的;它是完全可能存在的最高生活,并且必然永远是它在每一瞬间那样。假象生活则仅仅是在可变的东西中的生活,因而在任何两个前后相继的瞬间都永远不是自身同一的;任一未来的瞬刻都在吞噬过去的瞬刻,所以,假象生活变成了一种不断的死亡,它不过是在死亡中的生活。

本真生活的元素、以太与实质性形式——有人能更好地理解后一表达——就是思想。首先,也许没有人喜欢以认真的态度,按照词的本意,将生活与极乐不归于那种意识到自己的人,而归于其他人。因此,一切生活都以自我意识为前提,只有自我意识才是能够把握生活,把生活变成一种享受对象的东西。其次,本真生活及其极乐,就在于同不变的、永恒的东西合而为一。但永恒的东西只能通过思想来把握,并且它作为永恒的东西,是我们无法通过别的途径达到的。/这个太一、即不变的东西被理解为解释我们自己与世界的根据。/作为解释的根据,它有两个方面的含义:一方面,在它之内确立的,是它完全在场或具体存在,而不停留于非存在;另一方面,在它之内确立的,即在它的内部的、只有以这种方式才可把握而以任何其他方式都绝对不可把握的本质中确立的,是它以这种方式在场,而且它除了发现自己在场以外,就不以任何其他方式在场了。所以,本真的生活及其极乐就在于思想,即在于某一种关于我们自己与世界的观点,而这种观点是从内在的、自身隐蔽的神圣本质中产生的;并且一种极乐论也只能是一种知识论,因为除了知识论以外,就根本没有任何其他的理论。*在精神中,在植根于自身的生动思想中,栖息着生活,因为除了精神,就根本没有什么东西是本真地存在的。本真地生活,意味着本真地思考,意味着认识真理。*所以,没有一个人会让自己被诽谤言论弄糊涂,这些诽谤言论是在最近这个不神圣、无才智的时代里、针对它们称之为思辨的东西发出的。作为这些诽谤言论的显著标志的,是它们来自那些对思辨一无所知的人,而了解思辨的人则没有一个诽谤过思辨。只有在思维蓬勃发展的顶点才会出现神性,它是不能用任何其他官能把握的。想让人们怀疑思维的蓬勃发展,就意味着想使人们永远与上帝、与极乐的享受分道扬镳。

而我已自告奋勇地说明了怎样进入极乐生活并拥有这种生活的方法与道路。这个指南可以概括成惟一的一个说明:决不可要求人给自己创造一个他永远力不能及的永恒东西,永恒东西就存在于人之中,并不停地环绕着他;人只该放弃本真生活从来都与之无法统一的那种衰亡与虚无的东西,这样,永恒东西及其一切极乐就马上会向他走来。我们没有办法获得极乐,但我们有能力抛开痛苦,这样,极乐就会马上自行降临,取代痛苦。像我们已经看到的那样,极乐是在太一之中的宁静与持存,而痛苦则是在杂多与差别上面的分心。因此,成为极乐的状态就是将我们的爱从杂多拉回到太一。

一切狂热及其所有愤怒的表达,从太初至今,都是从这样一个原则出发的:假如对手是正确的,我便会是一条可怜虫。如果这种狂热能变成火与剑,他们就会用火与剑打击可恨的敌人;如果他们做不到这一点,他们就依然会使用口舌,这种口舌即使不会让敌人致命,也能经常有力地削弱敌人对外的活动与效用。这种口舌的最常用、最得意的一招就是给那种单纯不讨他们喜欢的事情添加一个人人厌恶的名称,以便通过这种手段诋毁与怀疑这种事情。这种手腕与这种称谓的现存宝藏是取之不尽的,是不断加以丰富的,这里要把它们和盘托出,将会徒劳无益。我在这里只想提到最常用的、可恶的称谓之一,即有人说:这个学说是神秘主义。

只是我不希望,从这些但愿人数极少、层次较低的人身上借用普遍规则,也不希望因为人类中有弱者与病人存在,而使整个人类都被当作虚弱的与病态的。人们关心聋哑人与天生的盲人,想出办法教育他们,这值得聋哑人与天生的盲人感激不尽。但是,如果因为除了天生健康的人之外,也毕竟总会有聋哑人与天生的盲人存在,人们便想把这种教育方式变成也对天生健康的人有用的普及教育,而且肯定会为所有的人操心;如果有听力的人毫不注意他的听力,而像聋哑人那样艰难地谈话,学会凭嘴唇理解言语,有视力的人毫不注意他的视力,而靠触摸识别字母,那么,这根本不值得健康的人表示感激,尽管这种公共教育的安排一旦依靠聋哑人与天生盲人的认可被制定出来,无疑立即会加以采纳。

真正的高级思维则是这样一种思维,它无需外在感觉的任何帮助,在同这种感觉没有任何关系的情况下,就直截了当地从自身中创造出它的纯粹精神的客体。在通常的生活中也存在着这种思维方式,例如,当追问世界和人类产生的方式,或追问自然的内在规律的时候,第一种情况很清楚,在创世的时候,在人类开始出现以前,不曾有任何能说出自己的阅历的观察者在场;第二种情况完全不在于追问任何现象,而在于追问协调所有个别现象的根基,它不应当提供一种映入眼帘的事实,而应当提供一种思维的必然性,这种必然性不仅存在着,而且如此这般地存在着,而不可能是以别的样子存在的,它给出了一个仅仅从思维本身产生的客体。这是我请求大家要把握与洞察的第一点。

普通思维方式在这种高级思维的事情上是这样做的:它让自己通过其他东西构想出来、它也在它更有力量的时候,通过自由的无规则的思维——人们称之为幻想——给自己构想出若干可能性中的一种,然后询问它的偏好、恐惧和希望,那种成问题的现实东西是怎样产生的(学院派把这称为提出一种假设),或询问它刚好是受哪种激情控制的;如果它表示赞同,那种虚构就被确定下来,作为持久不变的真理。我刚才说,它构想出若干可能性中的一种,这是所述的做法的主要特征。但是,这个说法必须得到正确的理解。因为任何东西都可以通过若干途径成为可能,这根本就不是真的,相反地,一切存在的东西只有通过惟一的、自身完全确定的途径才同时是可能的、现实的与必然的。这里已经包含着这种做法的基本错误,即假定有若干可能性,而它现在还只是抱着偏颇的态度,片面地把握了其中的一种,并且只能通过它的偏好证实这一种可能性。这种做法就是那种我们称为意见的东西,它与真正的思维是相反的。这种真正的、被我们这样称呼的意见,也像思维一样,以超越一切感性经验的区域为自己的领域;这个区域充满了许多怪物,即许多外来的或自身的幻想,只有偏好才认为它们是经久的和独立的;并且,这种做法之所以遇到这一切,仅仅是因为它的精神生活所落脚的位置还没有高于那些具有盲目的喜好或厌恶的限度。

真正的思维在充实那种超感性区域的过程中总是有另一个东西,它不是若干可能的东西中的一种,而是惟一可能的、现实的与必然的东西;这种东西并不通过一种处于自己之外的证据来证明自己,而是直接在自身中进行自己的证明,而且只要它被思考,它就向这种思维本身显示为一种惟一可能的、绝对真实的东西,并以一种不可动摇的、完全能消灭一切可能有的怀疑的确实性与自明性,占据心灵。既然如上所说,这种确实性直接在思维的生动性当中,事实上把握了思维的生动活动,并仅仅坚持这种活动,那就可以得出结论说,每一个想分有这种确实性的人,本人必须亲自思考这种确实的东西,而不能让任何其他人为自已代劳。

我们必须在思维中展示,对于存在的意识是存在的在场惟一可能的形式与方式,因而本身完全直接地、绝对地是这种存在的在场。我用以下方式将你们引向这种洞见。存在——它作为存在,永远是存在,而决不放弃它的绝对性质,不与在场相混淆——应当在场。因此,必定与在场有别,并与在场对立;具体地说,既然在绝对的存在之外只不过是它的在场,这种区别与对立就必定出现于在场本身;更明确地说,这会意味着:在场必定作为单纯的在场把握在自己,认识自己,构造自己,必定设定和构造一个与自己相对的绝对存在,而这个绝对存在的在场就是它自己;它必须通过它的图像、表象或对存在的意识的性质。这一切你们恰好在上面对在的讨论中已经发现。所以,只要我们贯彻所述的思想,就会明白,存在的在场必然是它(在场)自己的一种自我意识,作为绝对在自身存在着的存在的单纯图像,而决不可能是什么别的东西。

知识的存在是自为的和在自己之内的,因而是好的;在它存在的任何地方,它都已经存在,并且是以它必须采取的某种方式确定地存在的,就像这种方式提供给它,但决不能解释自己怎样和何以这么产生出来一样。知识的这种不可改变地确定的、需要仅仅由直接的理解与知觉加以把握的在场方式,是知识的内在的、真正实在的生活。

真正的宗教信仰者的肖像和内在精神是:他并不把他的世界、即他热爱和追求的对象理解为任何一种享受,这决不是因为忧郁与迷信的胆怯好像使他认为,享受和快乐是一种罪恶的东西,而是因为他知道,没有任何享受能给他提供真正的快乐。他把他的世界理解成一种作为,恰恰因为这是他的世界,他才惟独经历这种作为,并且他只有在这种作为中才能生活,只有在这种作为中才能找到他自己的一切享受。反过来说,他要这种作为,并不是为了在感性世界中实现他的成就;实际上,有成就还是无成就,根本不关他的事,他只在纯粹的作为本身中生活。相反地,他要这种作为,是因为作为是上帝体现在他身上的意志,是他自己真正对存在的享有。因此,他的生活是完全简朴地、真纯地度过的,不知道、不希求或不贪图任何其他的东西,决不游离开这个中心,不为任何身外之物所动或所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