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深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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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尔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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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22 Sun 1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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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纯深

记住,诸神眼里的傻瓜和世人眼里的傻瓜是大不一样的。

蛇发女怪美杜莎,她那颗能把活人变成顽石的头颅,允许你只要在镜中看就行。

凡事都得出自一个人自己心性的领悟。要是他感觉不到或理解不了,那跟他说也没用。

不管是大人物还是小人物,如果不是自己毁自己,别人谁也毁不了的。

日常生活中每一个细小的行为都能培养或者败坏品格,因此,一个人在暗室里干的事,总有一天要在房顶上叫嚷出去的。

慎独

除非出自本人,否则任你什么东西,对我一点价值也没有。我的心性在寻找一个新的自我实现的方式。这是我唯一关心的。

恶大莫过于浮浅。无论什么,领悟了就是。

抵讳自己的经历就是遏止自己的发展。抵赖自己的经历就是让自己的生命口吐谎言。这无异于排斥灵魂。因为就像我们的肉体什么都吸收,既吸收经牧师或圣灵的显现净化过的东西,也吸收世俗不洁的东西,林林总总,都化为力气和速度,化为肌肉优美的动作,化为悦目的皮肤,化为头发、嘴唇、眼睛的线条与色泽;灵魂同样地,也有它摄取营养的功能,能把本来是下作的、残忍的、堕落的东西,化为高尚的思想和高雅的情怀。不止如此,灵魂还能在这些东西中找到最尊严的方式来伸张自己,也能经常通过本来意在亵渎、毁灭的东西来把自己最完美地彰显出来。

神是奇怪的,他们惩罚我们,不但因为我们的恶行和堕落变态,也因为我们的美好与善良。就这一点,我必须接受的事实是,一个人受惩罚,不但因为他作的恶,也因为他行的善。我不怀疑,人这样受罚很有道理。这有助于、或者说应该是有助于对一己之善恶 的领悟,不会因为其中的哪一样而自满自负。假使我这样,就能像自己所希望的那样,不会对受惩罚感到羞愧,那我就能自由地思考、行走、生活了。

欢乐与欢笑背后可能藏着一种性情,一种粗俗、刻薄、冷酷的性情。但悲怆的背后却永远是悲怆。痛苦,不像痛快,是不戴面具的。艺术的真实,不在于本质的意念和偶然的存在之间的任何对应;不是形与影的相似,或者说形式本身同映在水晶中的那个形式的相似;也不是空山回音,或者幽谷中的一汪清水,把月亮倒映给月亮,把水仙倒映给水仙。*艺术的真实是事物同其本身的整合,达成的外形表达着内涵,使灵魂获得肉身,使肉体充满精神。*基于这个理由,就不存在能与悲怆相提并论的真实。有些时候悲怆似乎是我唯一的真实。其他的可能是眼睛或口腹的幻觉,变出来蒙蔽一个撑坏另一个。但天地万象,是以悲怆建造的,一个孩子、一颗星星的诞生,都伴随着疼痛。

而如果真的像我所说万象是用悲怆建造的,那造出这一切的是的双手。因为没有别的什么途径,能让万象为之而设的人的灵魂达到至善至美的境界。痛快享乐,是为了美好的肉体;而痛苦伤心,则是为了美好的灵魂。

一个道理,人可以片刻间顿然领悟,但又在沉甸甸地跟在后头的深更半夜里失去。要守住「灵魂所能登上的高峰」,谈何容易。*我们思想着的是永恒,但慢慢通过的却是时间。*

最可怕的不在于这令人心碎——心生来就是要碎的——而在于这使人心变成石头。有时人会觉得,如果不绷着铁板一样的脸皮,翘着不屑的嘴角,这一天就挨不到黑。

每一件艺术品都是一个预言的实现,因为每一件艺术品都是理念向形象的转化。

但丁把人的灵魂描写为「像个小孩一样又哭又笑的」从上帝手中出来,而基督也认为每个人的灵魂应该「像个小小女孩,躺在地上又哭又笑」。他感到生活是变化的、流动的、积极的,让它僵化成为任何形式都意味着死亡。他说人不该太过执着于物质的、世俗的利益,能变得不实际是了不起的事,不要太汲汲于大小事务。「鸟都不用操心,何况人呢?」他说得真好,「不要为明天忧虑。灵魂不胜于饮食么?身体不胜于衣裳么?」希腊人也许会说这后一句,那句充满了希腊感。但只有基督才会两句都说,替我们把生活总结得如此一丝不差。

基督才不耐烦去同那些机械呆板、了无生气的体系周旋呢,这种体系把人当作物,拿谁都一样不当人看——好像不管是什么人,也不管是什么东西,在世界上都是一回事。在他看来没有法则,只有例外。

平庸是他生活的那个时代和社会的特征。那种孤陋寡闻、装腔作势,那种讨厌的正统规范、庸俗的好大喜功、忘乎所以地耽迷于物质生活、可笑地自视甚高,凡此种种,都使基督时代耶路撒冷的犹太人同我们英国自己出的庸人市侩如出一辙。基督挖苦那装腔作势为「粉饰的坟墓」,这话遂成了千古定评。他视功名如粪土,视财富为拖累。他不愿听到生活成为哪个思想或道德体系的牺牲品。他指出,形式和礼仪是为人而设的,而不是人为形式和礼仪而生。他认为守安息日之类的作为算不了什么。冷冰冰的慈善捐输、招摇过市的当众施舍、让中产阶级推崇备至的繁文缛节,这些东西他嗤之以鼻,毫不留情地加以指斥。

平庸说穿了就是人性中不为想象照亮的那一边,他把生活中一切好的影响都看作各种方式的光:想象本身即是世界之光,世界就是用它造成的,可又理解不了它。这是因为想象说到底就是的一种表现,而是爱,是爱心的大小,把世人一个个区别开来。

那些意愿只在自我实现的人,是从来不知道自己在往哪儿去的。他们无从知道。当然,在某个意义上说,就像古希腊的神谕所称的,有必要了解自己。这是第一步知识。但是认识到一个人的灵魂是不可知的,则是终极智慧。最终的秘密是人自己。即使称出了太阳的轻重,量出了月亮的圆缺,一颗星不漏地标出了九天的星图,还剩下个自己呢。谁算得出自己灵魂的轨道呢?基士的儿子出去为父亲找驴时,并不知道有个叫耶和华的人正拿着加冕的膏在等他,而他的灵魂已经成了王者的灵魂。

上帝造给我的世界同任何人的一样丰富。

虽说提出要做一个更好的人是句不科学的空话,成为一个更深刻的人,则是受过苦的那些人的特权。

不要惧怕过去。假如人们说过去的事无可挽回,你别信。过去、现在和将来,在上帝眼中不过是一个瞬间罢了。我们应该尽量生活在上帝眼中。时间和空间,延续和拓展,不过是思想的偶然条件罢了。想象能超脱这些,在一个理想存在的自由境界中运行。事物也一样,从本质上说,我们要它们怎样它们就是怎样。*一事一物,是什么样子,取决于我们看它的方式。「别人看到的,」布莱克说,「不过是黎明越过了山头,而我看到的,是上帝的孩子在欢欣呐喊。」*